父親的開胃酒
作者：張翔
像我們這些80年代出生的人中，有四兄妹的家庭真是不多，可是我們就有四兄妹。其中的一個是我的親哥，以及一個從母親老家領養過來的妹妹，後來我的叔叔因意外去世，於是又一位堂弟加入了我們的家庭。二弟加入我們家庭不久，母親卻因為一場醫療事故永遠地離開了我們。母親離去的那天，二弟淚雨磅礴，他嘴裡第一次那麼淒厲地哭喊著“媽媽，媽媽”，可惜母親聽不到了，在母親把二弟帶回家的日子裡，二弟一直都沒有叫母親一聲“媽”。這在後來成為了堂弟—不，是二弟—一生的遺憾。
父親是一個爽朗達觀的人，可是母親離開的很長一段日子，父親微微浮腫的臉上始終掛滿著憂傷和疲憊。這幾乎成了妹妹的一塊心病。有一天正在吃飯，她看著一旁沉默地喝著酒的父親，忽然撇著小嘴淚眼翻飛地問道：“爸爸，你不會不想要我了吧？”問完，自己哭開了。
原來妹妹一直擔心爸爸因為家庭的壓力將她送回老家去。父親一聽，陰沉的臉上頓然錯愕，進而大笑起來，一把把妹妹抱在懷裡，說：“我的小寶貝，爸爸怎麼捨得把你送走呢？爸爸永遠都不會拋棄你們任何一個，我們是一家人啊！”
於是，二弟也痛哭起來,撲到父親的懷裏，我和大哥也也一頭鑽進了父親的懷裏，奶奶坐在一旁，早已經老淚縱流。從那一天起，父親又開始爽朗起來，他一個人帶著我們艱難而快樂的生活著。
父親成了四個孩子的爹，同時也是四個孩子的媽，他每天起的很早，為我們把早飯做好之後，自己還來不及吃就去林場上班。為了給我們賺讀書的錢，他攬下很多的工作，他每天晚上回來的時候都要到八、九點，他交代奶奶，晚上不用等他吃飯，但是奶奶總是讓我們等他，因為他是我們的父親，辛苦的父親。
父親每天回來都笑嘻嘻的進門，雖然這笑容中有難以掩飾的疲憊，他進門會撫摸我們每一個人的頭，然後宣布開飯，我們就一起湧上桌前，很快，"吧叽..吧叽.."的吃飯聲就響了起來，我們請父親吃飯，父親就笑一笑說："你們先吃，我要先喝點酒"。說完就進廚房從櫃子頂上拿下一個大可樂瓶，那裏面裝的便是從家後面那家釀酒店買回來的白酒，他倒上一杯就又回到桌前，然後一邊吃著菜，一邊喝著酒看著我們吃飯，每喝一口都眼眶發紅，很熱辣的樣子。
我們吃完飯後，父親的酒也就喝得差不多了，這個時候，父親就會包攬了所有剩下的飯菜，他一把將剩餘的飯菜一起吃完，我們後來都叫他"飯掃光"。
有一段時間，我們對父親的就產生了興趣，就連最乖的小妹都萌生出偷酒一嘗的念頭。當她說出自己這個念頭的時候，我們覺得自己這些做哥哥的太沒有膽量，一點都不像男子漢！
那天，我看到父親新打滿了一瓶酒回來，我們頓生邪念.趁父親出門的時候，我們一起搬凳子，去把酒拿了下來，倒了一小杯，哥哥先喝，哥哥喝的時侯，我們痛苦地凝視著哥哥的表情，但是哥哥喝了之後，卻一點反應都沒有，他很疑惑地看著杯子裡的酒，說了一句："沒味！"然後將酒遞給我，我一喝，居然也沒味！二弟也喝，舔了半天舌頭，說了一句----"假酒，爸爸被賣酒的張老頭騙了！"
我們憤怒了，於是跟著哥哥提著酒去找賣酒的張老頭，張老頭弄清我們的來意後，很疑惑地說："我幾時賣過酒給你爸了？"
我們心裏充滿著疑惑，覺得父親的世界變得高深莫測起來，哥哥擔心父親知道我們偷酒會罵我們，於是乖乖地將酒放了回去。
那天晚上吃晚飯的時候，我們都看著父親照例去櫃子上拿那瓶假酒，然後一個人喝了起來，他凝視著我們，喝了一口酒，便下意識地皺了一下眉頭，眼睛都像是辣得有些通紅，有淚光在打轉，那一刻..............我們都呆了。
那瓶酒，成了我們難以忍受的謎團......................。
一直到第四天，我們終於鼓起勇氣去問奶奶，奶奶聽了之後也有些驚訝，因此她去廚房取了那瓶酒，倒上一杯，一喝，再一喝，然後眼眶就紅了，然後她用略微有些嘶啞的聲音對我們堅定地說："有味，味道很濃！"我們問："為什麼我們嘗不出來？"奶奶笑著說："等你們長大了，你們就能嘗出來了!........."
時光就這樣過去了，那瓶酒就一直成為我們兄妹心中的一個心事。
後來，哥哥結婚的時候，我們都敬父親酒，父親就只喝了一杯烈酒，就醉了，睡著了，看著靠在沙發上睡著的父親，哥哥忽然對我們說："你們還記得那些年爸喝的開胃酒嗎？"我們都說："記得！記得！"你們知道爸到底喝的是什麼嗎？"
我們都沈默了，哥哥的眼中不知何時湧起了熱淚，他抹著眼裏的淚水說："爸喝的其實是自來水！因為那些年我們四個小孩，總是沒有個准飯量，父親是想讓我們吃飽吃好之後，他才吃！其實，他每天回家都很餓！"
我們的眼眶都紅了...........
哥哥的話還沒說完，他又抹了一把眼淚，用顫抖的聲音說道："你們......你們知道爸為什麼每次喝自來水都辣得眼眶發紅嗎？因為他......每次看我們一起吃飯的樣子都會想起媽！"
我們終於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，大聲哭了出來......
是的，誠如奶奶所言：今天，我們長大了，終於嘗出那瓶酒的味道，那是愛的味道！
很濃.....很濃.....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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